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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中丞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四
某为儿时,常戏先生长老间,窃闻庆历中有古贤人曰范文正公,实乃心国家,得孟轲勇于义之道,盖三仕三逐,其节益高,终致大用,显名诸侯。
缙绅士大夫借重引誉,想望风烈,以忠义自奋,迨嘉祐治平间,以数十辈。
是时文正公没已数十年,某儿戏未喻也。
其后稍长,知读书,思昔日之言,而不及见其人,乃退而求其文,伏而读之,以考其终始大略。
盖尝与晏丞相书,论天子率百官上寿东宫事非是,非所以尊人主而抑外家,且长外族强炽之渐,晏初不平之。
文正公为小官时,已有此志。
且夫上寿,小事也,为天子礼,良不为过,且于国政似未有大利害,而必力争之,盖忠臣义士忧国爱君,深谋远虑,防微杜渐,信非鄙夫所能及此。
故三仕三逐,终致大用,天下高之。
文正公后,正直之操,或起或仆,迨今五六十年,学者汩于势利,委靡偷惰,渐成党同伐异之风,如是者又将二十年。
前年,阁下自近侍擢长柏台,乘士气彫敝之馀,朝野久不闻直声。
一朝引义指摘开封尹内侍之过,天子慨然感动,待以国士。
阁下以道义自富,韬光晦迹,不求声名,迈往之气,老而后发,故少为流俗所知。
一朝倡义,天下之聚而议者,所在成市。
某辄从傍解之曰:「公固未易测也。
意者先以忠信结上,将信而言,言而出,出而复用,而后以进退决之乎」?
其后果数月而言,又数月而出,出数月而召。
于是向之议者,皆释然曰:「公,庆历嘉祐时人也」。
某则又曰:「前日之言而出也,其责轻;
今日之召而来也,其责重」。
是何也?
前日之言未甚行而出,其出也,阁下全一身之节,高举远引,而不与国是矣,虽不言,人谁吾责者?
今日之召而来也,是天子以其言忠,是行也,不独用之,又将穷究其底蕴而后已,而天下亦以公之此来也,必能建功立业,兴利除害,援君子而排匪人,外爵禄而恶富贵,以社稷安危为任,以实前言。
少有不副焉,则人人得以议其后,故其责也重。
何者?
去年夏秋之交,中外之士召者十辈。
诏下之日,人有先到,欲留之人或逡巡不肯去,独阁下恳辞再三,自秋迄冬,阅时而后来。
阁下要先洁其去就,不枉尺直寻,欲有以深藏而重发之者,是爵禄富贵不足以留阁下,而胸中之所成就者甚大,而不轻出之也。
自拜命以来未两月,忠言嘉谟,启迪左右,所以卫社稷,安宗,排奸慝,辨忠良,某不得而知。
然观今日倚任之寄,与中外属望之重,阁下君臣之间,必能心期嘿喻,而天下之势继自今,可以逆知其将如何矣。
凡前代安危治乱之机,与当今扶危救弊之急务,阁下固已了然见于未萌,虽有高世绝俗之虑,无出于阁下所料明矣。
然而君子小人势不两立,非不可两立,而不可两用。
众君子虽用,而一小人存,犹足以胜众君子;
一小人既进,虽竭众君子之力不能胜。
西汉之衰也,其势在外戚,外戚不能独立也,寔吾儒有以助之;
东汉之衰也,其势在内侍,禁锢之祸初不至是也,寔吾党之士有以致之。
贡禹、稚圭身为儒臣,不能正言以杜其渐。
其后京兆尹言之,王氏几败,而谷永、杜钦之徒反为凤计策,既诋章罪,王氏势益牢。
其祸始于贡禹、稚圭,成于谷永、杜钦,至安昌侯而人主拱手矣。
东汉之际,匹夫抗愤,义士激昂,以陈蕃、李固之忠正而辅李膺、范滂果敢奋厉之气,静而图之,岂无可乘之隙?
张奂老于兵间,不能预备,反为人用。
某谓西汉有可救之理而无其人,东京有敢为之人而非其术。
然则众建君子以破小人之谋,而又审所以御之之术者,君子之道也。
以《易》考之,君子之于小人,在《否》则包承之,在《夬》则刚决之。
《否》之「初六」曰:「拔茅茹,以其汇,贞,吉亨」。
「六二」曰:「包承小人,吉;
大人,否亨」。
阁下顷年倾侧群枉之间,以正引类,小人初不之觉,诚得「包承」之道。
今去否而处夬之时,然夬者,五阳而决一阴。
今也君子未众,谓之否则不可,谓之夬亦不可,阁下独以台中一二君子决天下之小人,其势不绝如线,窃为阁下危之。
且自元丰以来,人物大槩五变,未尝有人出一言而正名,曰某君子儒,某小人儒
而彼所谓君子小人者,皆邪人所指名以自为计,非天下之公议也。
岂其识不明欤?
抑君子小人之势既分,而己遂无容乎?
所谓君子者,岂亦随时而变欤?
方今圣德日新,阁下以道徇身,处弹击之地,稽之二汉,万无此理。
然而君子求于国,必能明烛万全之理。
譬如良医之治病,当于安乐强健之时,而逆知其所受病之由。
今君子之道似胜矣,察其实而未之见焉,何以善其后?
以至搜求奖拔之际,未甚明辨,何也?
且所谓真君子者,果安在哉?
某,落魄贱士,窃闻伯夷之风,念天下之太平,庶人商旅尚得谤于道而议于市,而况正途方辟,言路方开。
阁下为天下之唱,鼓直气于偷惰委靡之后,人人莫不欲罄所有以承休德。
退而思之,厥今天下,非阁下谁与归者!
是以不避浮浅之议而试一鸣焉。
且以圣明天子乐善不倦之美。
伏惟阁下蕴西汉经术之富,而抗之以鲠亮;
东京名节之高,而济之以权衡。
持之既久,而发之也迟,则破天下之党论,而速用其真所谓君子者。
辨君子小人疑似未分之势,而正其始,而勿更以小人杂之,诚莫急于今日也。
文正公之出也,门生皆去,而王质独送,或人怪之,曰:「使范公它日作宰相,以直道忤时而出,质当送之海上」。
文正公无一日之旧识也,诚有所感激耳,亦以坚文正公之心。
今阁下难进易退,已有文正公之风,其将自此大用,用而不肯少屈,以始终文正公之大略,则某虽不才,愿附于质之义。
伏惟加察,幸甚。
富郑公神道碑1087年2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九四、《苏文忠公全集》卷一八、《皇朝文鉴》卷一四七、《名臣碑传琬琰集》上卷五、《能改斋漫录》卷八、《三朝名臣言行录》卷二、《记纂渊海》卷五八、《文章正宗》续集卷四、《文章辨体汇选》卷六七三、《三续古文奇赏》卷二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七、乾隆《河南府志》卷八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宋兴百三十年,四方无虞,人物岁滋。
盖自秦、汉以来,未有若此之盛者。
虽所以致之非一道,而其要在于兵不用,用不久,常使智者谋之而仁者守之,虽至于无穷可也。
契丹晋天福以来,践有幽、蓟,北鄙之警,略无宁岁,凡六十有九年。
至景德元年,举国来寇,攻定武,围高阳,不克,遂陷德清以犯天雄。
真宗皇帝宰相寇准计,决策亲征,既次澶渊,诸道兵大会行在。
虏既震动,兵始接,射杀其骁将顺国王挞览。
虏惧,遂请和。
时诸将皆请以兵会界河上,邀其归,徐以精甲蹑其后,歼之。
虏惧,求哀于上。
上曰:「契丹、幽、蓟,皆吾民也,何多以杀为」!
遂诏诸将按兵勿伐,纵契丹归国。
虏自是通好守约,不复盗边者三十有九年。
赵元昊叛,西方转战连年,兵久不决。
契丹之臣有贪而喜功者,以我为怯,且厌兵,遂教其主设词以动我,欲得晋高祖所与关南十县。
庆历二年,聚重兵境上,遣其臣萧英、刘六符来聘。
兵既压境,而使来非时,中外忿之。
仁宗皇帝曰:「契丹吾兄弟之国,未可弃也,其有以大镇抚之」。
宰相报聘者。
时虏情不可测,群臣皆莫敢行。
宰相右正言知制诰富公,公即入对便殿,叩头曰:「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
上为动色,乃以公为接伴。
英等入境,上遣中使劳之,英托足疾不拜。
公曰:「吾尝使北,病卧车中,闻命辄起拜。
中使至而公不起,此何礼也」?
英矍然起拜。
公闻怀与语,不以夷狄待之。
英等见公倾盖,亦不复隐其情,遂去左右,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公,且曰:「可从,从之;
不可从,更以一事塞之」。
公具以闻。
上命御史中丞贾昌朝馆伴,不许割地,而许增岁币,且命公报聘
既至,六符馆之,反往十数,皆论割地必不可状。
及见虏主,问故。
虏主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籍民兵,此何意也?
群臣请举兵而南,寡人以谓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也」。
公曰:「北朝章圣皇帝之大德乎?
澶渊之役,若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
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
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
北朝诸臣争劝用兵者,此皆其身谋,非国计也」。
虏主惊曰:「何谓也」?
公曰:「晋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于北,末帝昏乱,神人弃之。
是时中国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
虽虏获金币,充牣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太半,此谁任其祸者。
今中国提封万里,所在精兵以百万计,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
曰:「不能」。
公曰:「胜负未可知。
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
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岁一二人耳,群臣何利焉」!
虏主大悟,首肯者久之。
公又曰:「塞雁门者,以备元昊也。
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聚,势不得不增。
城隍皆脩旧,民兵亦旧籍,特补其缺耳,非违约也。
晋高祖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异代事。
宋兴已九十年,若各欲求异代故地,岂北朝之利也哉?
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则有词矣。
曰:『朕为祖宗守国,必不敢以其地与人。
北朝所欲,不过利其租赋耳。
朕不欲以地故,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己增币以代赋入。
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词耳。
朕亦安得独避用兵乎?
澶渊之盟,天地鬼神实临之。
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朕。
天地鬼神,岂可欺也哉』」!
虏大感悟,遂欲求婚。
公曰:「婚姻易以生隙,人命脩短不可知,不若岁币之坚久也。
本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获哉」?
虏主曰:「卿且归矣,再来,当择一授之,卿其遂以誓书来」。
公归复命,再聘,受书及口传之词于政府,既行次乐寿,谓其副曰:「吾为使者而不见国书,万一书词与口传者异,则吾事败矣」。
发书视之,果不同。
乃驰还都,以晡入见,宿学士院一夕,易书而行。
既至,虏不复求婚,专欲增币,曰:「南朝遗我书当曰献,否则曰纳」。
公争不可。
虏主曰:「南朝既惧我矣,何惜此二字,若我拥兵而南,得无悔乎」?
公曰:「本朝皇帝兼爱南北之民,不忍使蹈锋镝,故屈己增币,何名为惧哉?
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南北敌国,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忧也」。
虏主曰:「卿勿固执,自古亦有之」。
公曰:「自古惟唐高祖借兵于突厥,故臣事之。
当时所遗,或称献、纳,则不可知。
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礼哉」!
公声色俱厉,虏知不可夺,曰:「吾当自遣人议之」。
于是留所许增币誓书,复使耶律仁先及六符以其国誓书来,且求为献、纳。
公奏曰:「臣既以死拒之,虏气折矣,可勿复许,虏无能为也」。
上从之,增币二十万,而契丹平。
北方无事,盖又四十八年矣。
契丹君臣至今诵其语,守其约不忍败者,以其心晓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
故臣尝窃论之,百馀年间,兵不大用者,真宗、仁宗之德,而寇准与公之功也。
公讳弼,字彦国河南人
曾大父内黄讳处谦,大父商州马步使讳令荀,考尚书都官员外郎讳言,皆以公贵,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封邓、韩、秦三国公
曾祖母刘氏,祖母赵氏,母韩氏,封鲁、韩、秦三国太夫人。
公幼笃学,有大度,范仲淹见而识之,曰:「此王佐才也」。
怀其文以示王曾、晏殊,殊即以女妻之。
仁宗复制科,仲淹谓公曰:「子当以是进」。
天圣八年,公以茂材异等中第,将作监丞,知河南府长水县
李迪辟,签书河阳节度判官事。
秦国公忧,服除,会郭后废范仲淹等争之,贬知睦州
公上言:「朝廷一举而获二过,纵不能复后,宜还仲淹,以来忠言」。
通判绛州
景祐四年,召试馆职,迁太子中允、直集贤院
王曾辟,通判郓州
宝元初赵元昊反。
公上疏陈八事,且言:「元昊遣使求割地邀金帛,使者部从仪物如契丹,而词甚倨,此必元昊腹心谋臣自请行者。
宜出其不意,斩之都市」。
又言:「守赟,庸人也,平时犹不当用,而况艰难之际,可为枢密乎」!
议者以为有宰相气。
召还,为开封府推官,擢知谏院
康定元年,日食正旦
公言请罢燕彻乐,虽虏使在馆,亦宜就赐饮食而已。
执政以为不可。
公曰:「万一北虏行之,为朝廷羞」。
后使虏,还者云:「虏中罢燕」。
如公言,仁宗深悔之。
初,宰相恶闻忠言,下令禁越职言事。
公因论日食,以谓应天变莫若通下情,遂除其禁。
元昊鄜延,杀二万人,破金明,擒李士斌,延帅范雍、钤辖卢守勤闭门不救,中贵人黄德和引兵先走,刘平、石元孙战死,而、守勤归罪于通判计用章、都监李康伯,皆窜岭南德和诬奏降贼,诏以兵围守其家。
公言:「平自环庆引兵来援,以奸臣不救,故败,竟骂贼不食而死,宜恤其家。
守勤、德和皆中官,怙势诬人,冀以自免,宜竟其狱」。
枢密院奏方用兵,狱不可遂。
公言:「大臣附下罔上,狱不可不竟」。
时守勤男昭序为御药,公奏乞罢之,德和竟坐腰斩。
延州民二十人诣阙告急,上召问,具得诸将败亡状。
执政恶之,命边郡禁民擅赴阙者。
公言:「此非陛下意,宰相恶上知四方有败耳,民有急,不得诉之朝,则西走元昊,北走契丹矣」。
夏守赟陕西都总管,又以入内都知守忠都钤辖
公言:「用守赟既为天下笑,而守忠钤辖乃与中官监军无异,将吏必怨惧,卢守勤、黄德和覆车之辙,可复蹈乎」?
诏罢守忠
时又用观察使魏昭炳同州,郑守忠殿前都指挥使高化步军都指挥使
公言:「昭炳乳臭儿,必败事;
守忠亲事官,皆驽才小人,不可用」。
诏遣侍御史陈洎陕西督脩城,且城潼关
公言:「天子守在四夷,今城潼关,自关以西为弃之耶」?
语皆侵执政
自用兵以来,吏民上书者甚众,初不省用。
公言:「知制诰中书属官,可选二人置局,中书其所言,可用用之」。
宰相以付学士,公言:「此宰相偷安,欲以天下是非尽付他人」。
乞与廷辩。
又言:「边事系国安危,不当专委枢密院
周宰相魏仁浦枢密使,国初范质、王溥亦以宰相知枢密院事
今兵兴,宜使宰相以故事兼领」。
仁宗曰:「军国之务,当尽归中书枢密非古官」。
然未欲遽废,内降令中书同议枢密院事,且书其检。
宰相以内降纳上前,曰:「恐枢密院谓臣夺权」。
公曰:「此宰相避事耳,非畏夺权也」。
西夏首领吹同乞砂、吹同乞山各称伪将相来降,补借奉职,羁置荆湖
公言:「二人之降,其家已族矣,当厚赏以劝来者」。
上命以所言送中书
公见宰相,论之,宰相初不知也。
公叹曰:「此岂小事而宰相不知耶」?
更极论之,上从公言,以宰相兼枢密使
盐铁判官,迁太常丞史馆脩撰,奉使契丹
二年,改右正言知制诰纠察在京刑狱
时有用伪牒为僧者,事觉,乃堂吏为之。
开封按馀人而不及吏。
白执政,请以吏付狱。
执政指其坐曰:「公即居此,无为近名」。
公正色不受其言,曰:「必得吏乃止」。
执政滋不悦,故荐公使契丹,欲因事罪之。
欧阳脩上书引颜真卿使李希烈事留公,不报。
使还,除吏部郎中枢密直学士,恳辞不受。
始受命,闻一女卒,再受命,闻一男生,皆不顾而行。
得家书,不发而焚之,曰:「徒乱人意」。
寻迁翰林学士
公见上力辞,曰:「增岁币,非臣本志也,特以朝廷方讨元昊,未暇与虏角,故不敢以死争,其敢受赏乎」!
庆历三年三月,遂命公为枢密副使,辞之愈力。
改授资政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
七月,复除枢密副使
公言:「虏既通好,议者便谓无事,边备渐弛,虏万一败盟,臣死且有罪。
非独臣不敢受,亦愿陛下思夷狄轻侮中原之耻,卧薪尝胆,不忘脩政」。
因以告纳上前而罢。
逾月,复除前命。
元昊使辞,群臣班紫宸殿门,上俟公缀枢密院班,乃坐,且使宰相章德象谕公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虏故也」。
公不得已乃受。
晏殊为相,范仲淹参知政事杜衍枢密使韩琦与公副之,欧阳脩、余靖、王素、蔡襄为谏官,皆天下之望。
鲁人石介作《庆历圣德诗》,历颂群臣,皆得其实。
曰:「维仲淹、弼,一夔一契」。
天下不以为过。
公既以社稷自任,而仁宗责成于公与仲淹,望太平于期月之间,数以手诏督公等条具其事。
又开天章阁召公等,公等坐,且给笔札,使书其所欲为者,遣中使二人更往督之,且命仲淹主西事,公主北事。
公遂与仲淹各上当世之务十馀条。
又自上河北安边十三策,大略以进贤、退不肖、止侥倖、去宿弊为本,欲渐易诸路监司之不才者,使澄汰所部吏,于是小人始不悦矣。
元昊遣使以书来,称男而不臣。
公言:「契丹元昊而我不臣,则契丹为无敌于天下」。
不可许。
乃却其使,卒臣之。
四年七月契丹来告,举兵讨元昊
十二月,诏册元昊夏国主,使将行而止之,以俟虏使。
公曰:「若虏使未至而行,则事自我出,既至,则恩归契丹矣」。
从之。
是岁契丹受礼云中,且发兵,会元昊伐呆儿族,于河东为近。
上问公曰:「虏得无与元昊袭我乎」?
公曰:「虏自得幽、蓟,不复由河东入寇者,以河北平易富饶,而河东崄瘠,且虞我出镇定,捣燕蓟之虚也。
今兵出无名,契丹大国,决不为此。
就使妄动,当出我不意,不应先言受礼云中也。
元昊本与契丹约,相左右以困中国,今契丹背约,结好于我,独获重币,元昊有怨言,故虏筑威塞州以备之,呆儿屡杀威塞人,虏疑元昊使之,故为是役,安能合而寇我哉」!
或请调发为备。
公曰:「虏虽不来,犹欲以虚声困我,若调发,正堕其计。
臣请任之。
虏若入寇,臣为罔上且误国」。
上乃止,虏卒不动。
公谓契丹异日作难,必于河朔
既上十三策,又请守一郡行其事。
小人怨公不已,而大臣亦有以飞语谗公者。
上虽不信,公惧,因保州,求为河北宣抚使以避之。
使将还,除资政殿学士、知郓州京东西路安抚使,谗者不已,罢安抚使
岁馀,谗不验。
给事中,移知青州京东东路安抚使
河朔大水,民流京东
公择所部丰稔者五州,劝民出,得十五万斛,益以官廪,随所在贮之。
得公私庐舍十馀万区,散处其人,以便薪水。
官吏自前资待阙、寄居者,皆给其禄,使即民所聚,选老弱病瘠者廪之。
山林河泊之利,有可取以为生者,听流民取之,其主不得禁。
官吏皆书其劳约为奏请,使他日得以次受赏于朝。
五日,辄遣人以酒肉糗饭劳之,出于至诚,人人为尽力。
流民死者,为大冢葬之,谓之丛冢,自为文祭之。
明年大熟,流民各以远近受粮而归,凡活五十馀万人。
募而为兵者又万馀人。
上闻之,遣使劳公,即拜礼部侍郎
公曰:「救灾,守臣职也」。
辞不受。
前此救灾者,皆聚民城郭中,煮粥食之,饥民聚为疾疫,及相蹈藉死,或待次数日不食,得粥皆僵仆,名为救之而实杀之。
自公立法,简便周至,天下传以为法,至于今,不知所活者几千万人矣。
王则据贝州叛,齐州禁兵马达、张青与奸民张握等得剑印于妖师,欲以其众叛,将屠城以应则。
握之婿杨俊诣公告之,齐非公所部,恐事泄变生。
时中贵人张从训衔命至青,公度从训可使,即以事付从训,使驰至郡,发吏卒取之,无得脱者。
且自劾擅遣中使罪,仁宗嘉之。
再除礼部侍郎
公又恳辞不受。
资政殿大学士,以明堂恩,除礼部侍郎,徙知郑州,又徙蔡州,加观文殿学士,知河阳,迁户部侍郎,除宣徽南院使,判并州河东经略安抚使
至和二年,召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文彦博并命。
宣制之日,士大夫相庆于朝,仁宗密觇知之。
欧阳脩奏事殿上,上具以语脩,且曰:「古之求相者,或得于梦卜,今朕用二相,人情如此,岂不贤于梦卜也哉」!
脩顿首称贺。
仁宗弗豫,大臣不得见,中外忧恐。
文彦博与公等直入问疾,内侍止之,不可。
因以监视禳祷为名,乞留宿内殿,事皆关白而后行,禁中肃然。
嘉祐三年,加礼部尚书昭文馆大学士监脩国史。
公之为相,守格法,行故事,而附以公议,无心于其间,故百官任职,天下无事。
以所在民力困弊,赋役不均,遣使分道相视裁减,谓之宽恤民力。
又弛茶禁,以通商贾,省刑狱,天下便之。
六年,丁秦国太夫人忧,诏为罢春燕
故事,执政遇丧皆起复,公以谓金革变礼,不可用于平世。
仁宗待公而为政,五遣使起之,卒不从命,天下称焉。
英宗即位,拜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户部尚书
逾年,以足疾,求解机务,章二十上,拜镇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阳封祁国公
公五上章,辞使相,且言:「真宗以前不轻以此人,仁宗即位之初,执政欲自为地,故开此例。
仁宗之世,宰相枢密使罢者皆除使相,至不称职、有罪者亦然,天下非之。
今陛下初即位,愿立法自臣始」。
不从。
神宗即位,改镇武宁军进封郑国公
公又乞罢使相,乃以为尚书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集禧观使,召赴阙。
公以足疾,固辞,复判河阳
熙宁元年,移汝州,且诏入觐。
以公足疾,许肩舆至殿门,上特为御内东门小殿见之。
令男绍隆入扶,且命无拜,坐语从容,至日昃,赐绍隆五品服。
再对,上欲留公为集禧观使,力辞赴郡。
明年二月,除司空兼侍中昭文馆大学士,赐甲第一区,皆辞不受。
复拜左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公既至,未见。
有于上前言灾异皆天数非人事得失所致者。
公闻之,叹曰:「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者。
去乱亡无几矣。
此必奸臣欲进邪说,故先导上以无所畏,使辅拂谏诤之臣,无所复施其力,此治乱之机也。
吾不可以不速救」。
即上书数千言,杂引《春秋》、《洪范》及古今传记,人情物理,以明其决不然者。
群臣请上尊号及作乐,上以久旱不许。
群臣固请作乐,公又言:「故事,有灾变皆彻乐,恐上以同天节虏使当上寿,故未断其请,臣以为此盛德事,正当以示夷狄,乞并罢上寿」。
从之。
即日而雨。
公又上疏,愿益畏天戒,远奸佞,近忠良。
上亲书答诏曰:「义忠言亲,理正文直。
茍非意在爱君,志王室,何以臻此。
敢不置之枕席,铭诸肺腑,终老是戒。
更愿公不替今日之志,则天灾不难弭,太平可立俟也」。
公既上疏谢,复申戒不已,愿陛下待群臣不以同异为喜怒,不以喜怒为用舍。
公始见上,上问边事。
公曰:「陛下即位之始,当布德行惠,愿二十年口不言兵」。
因以九事为戒。
八月,以疾辞位,拜武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
复以公请,改亳州
时方行青苗息钱法。
公以谓此法行则财聚于上,人散于下,且富民不愿请,愿请者皆贫民,后不可复得,故持之不行。
提举常平赵济劾公以大臣格新法,法行当自贵近者始,若置而不问,无以令天下。
乃除左仆射,判汝州
公言:「新法臣所不晓,不可以复治郡,愿归洛养疾」。
许之,寻请老,拜司空,复武宁节度平章事进封韩国公,致仕。
公虽居家,而朝廷有大利害,知无不言。
交趾叛,诏郭逵等讨之。
公言:「海峤崄远,不可以责其必进,愿诏等择利进退,以全王师」。
契丹来争河东地界,上手诏问公。
公言:「熙河诸郡,皆不足守,而河东地界,决不可许」。
元丰三年,官制行,改授开府仪同三司
是岁,故参知政事王尧臣子同老上言,至和三年仁宗弗豫,其父尧臣尝与文彦博、刘沆及公同决大策,乞立储嗣仁宗许之,会翊日有瘳,故缓其事,人无复知者。
以其父尧臣所撰诏草上之。
上以问彦博彦博言与同老合。
上嘉公等勋绩如此,而终不自言,下诏以公为司徒,且以其子绍閤门祗候
六年闰六月丙申,薨于洛阳私第之正寝,享年八十。
手封遗表,使其子上之,世莫知其所言者。
上闻讣,震悼,为辍视朝,内出祭文,遣使致奠所,以赙恤其家者甚厚。
太尉谥曰文忠
十一月庚申,葬于河南府河南县金谷乡张里
公之配曰周国夫人晏氏,后公四年卒。
子男三人。
曰绍庭,朝奉郎
曰绍供备库副使,后公十月卒。
绍隆光禄寺丞,早卒。
女四人。
长适保宁军节度使北京留守冯京,卒,又以其次继室,封安化郡夫人
次适承议郎范大琮。
次适宣德郎大圭
孙男三人。
方承事郎,直清承奉郎,直亮假承务郎
公性至孝,恭俭好礼,与人言,虽幼贱必尽敬,气色穆然,终身不见喜愠。
然以单车入不测之虏廷,诘其君臣,折其口而服其心,无一语少屈,所谓大勇者乎!
其好善疾恶,盖出于天资。
常言:「君子小人如冰炭,决不可以同器,若兼收并用,则小人必胜,薰莸杂处,终必为臭」。
其为宰相及判河阳,最后请老居家,凡三上章,皆言:「天子无职事,惟辨君子小人而进退之,此天子之职也。
君子与小人并处,其势必不胜,君子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小人不胜,则交结构扇,千岐万辙,必胜而后已。
小人复胜,必遂肆毒于善良,无所不为,求天下不乱,不可得也」。
其为文章,辩而不华,质而不俚。
有《文集》八十卷,《天圣应诏集》十一卷,《谏垣集》二卷,《制草》五卷,《奏议》十三卷,《表章》三十卷,《河北安边策》一卷,《奉使录》四卷,《青州振济策》三卷。
平生所荐甚众,尤知名者十馀人,如王质与其弟素、余靖、张瑰、石、孙复、吴奎、韩维、陈襄、王鼎、张温之、杜杞、陈希亮之流,皆有闻于世,世以为知人。
元祐元年六月,有诏以公配享神宗皇帝廷。
明年,以明堂恩,加赠太师
绍庭请于朝曰:「先臣墓碑未立,愿有以宠绥之」。
上为亲篆其首,曰显忠尚德之碑,且命臣轼撰次其事。
谨拜手稽首而献言曰:世未尝无贤也。
尧舜三代以至于今,有是君则有是臣,故仁宗、英宗至于神考,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则天畀以人,光明伟杰有如公者。
观公之行事,而味其平生,则三宗之盛德,可不问而知也。
古之人臣,功高则身危,名重则谤生,故命世之士,罕能以功名终始者。
臣观三宗所以待公,全其功名而保其终始,盖可谓至矣。
契丹求割地,上命宰相,历问近臣孰能为朕使虏者,皆以事辞免。
公独慨然请行。
使事既毕,上欲用公,公逡巡退避不敢居,而向之辞免者,自耻其不行,则惟公之怨,比而谗公,无所不至。
石介为《庆历圣德诗》,天下传诵,则大臣疾公如仇,构以飞语,必欲致之死地。
仁宗徐而察之,尽辨其诬,卒以公为相。
英宗、神宗之世,公已老矣,勋在史官,德在生民。
天子虚己听公,西戎、北狄视公进退,以为中国轻重。
然一赵济敢摇之,惟神宗日月之明,知公深。
公虽请老,有大政事必手诏访问。
又追论定策之勋,以告天下,宠及其子孙,然后小人不敢复议,雍容进退,卒为宗臣
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
岂不然哉!
公既配食清庙,宜有颂诗,以昭示来世。
其词曰:
五代八姓,十有二君。
四十四年,如丝之棼。
以人为嬉,以杀为儇。
兵交两河,腥闻于天。
上帝厌之,命我祖宗。
畀尔炉椎,往销其锋。
孰谓民远,我闻其呻。
宁尔小忍,无残我民。
六圣受命,惟一其心。
敕其后人,帝命是承。
勿劓刖人,矧敢好兵。
百三十年,讳兵与刑。
惟彼北戎,谓我骄。
闻其言,折其萌芽。
笃生莱公,尺箠笞之。
既服既驯,则扰绥之。
堂堂韩公,与莱相望。
再聘于燕,北方以宁。
景德元祀,始盟契丹
公生是岁,天命则然。
公之在母,秦国寤惊。
旌旗鹤雁,降其庭。
云有天赦,已而生公
天欲赦民,公启其衷。
北至燕然,南至于河。
亿万维生,公手抚摩。
水潦荐饥,散流而东。
五十万人,仰哺于公。
公之在内,自泉流濒。
其在四方,自叶流根。
百官维人,百度惟正。
相我三宗,重华协明。
谓公来,陨星其堂
有坟其丘,公岂是藏。
维岳降神,今归不留。
臣轼作颂,以配崧高
按:《皇朝文鉴》「乞山」作「山乞」。「伪」原作「为」,据《皇朝文鉴》改。
淮康军节度蔡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持节蔡州诸军事蔡州刺史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兼知渭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西河郡侯食邑一千四百户食实封四百户上柱国折公墓志铭政和元年二月 北宋 · 李之仪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三○
夏人自元昊以后,服叛不常。
虽朝廷务为优容,然疆埸未尝弛备。
熙宁初,出师鄜延
方时公年十六七,已能从军斩获。
至四十馀年,无一日不在兵间。
每战必克,屡立奇功,恩威并行,诸将无复居其右。
故能被遇上主,秉旄仗钺,专制一路。
既去复来,迄终于位。
兵民怀之如父母,朝廷倚之如长城,信一时之豪也。
公讳可适,字遵正,其先与后魏道武俱起云中,世以材武长雄一方,遂为代北著姓。
后徙河西,有号太山公者,因其所居,人争附之。
李克用晋王,知太山公可付以事,收隶帐下。
凡力所不能制者,屡命统之。
而能辑睦招聚,横捍西北二虏。
封上柱国,以其地为府谷镇,又以为县,为节州,为节镇,更五代,皆许之相传袭。
其世次至御卿,入本朝,尤为太祖皇帝所信任,数下诏书奖慰,赐赉不赀。
是生郑国公从阮,生礼宾副使德源德源生讳惟让,赠左清道率府副率,则公之曾祖也。
祖讳继长内殿承制閤门祗候左千牛卫上将军
考讳克俊,文思副使、赠左领军卫上将军
公生数岁,尤羸弱,几不能胜衣,独千牛识之,曰:「奇儿也,后未易量」。
已而果耸拔绝类。
沈厚有智略,敏决而断,以功名为己任,驰射超轶,殆不习而能。
郭逵鄜延,见公而叹曰:「真将种也」!
遂荐之,试其艺于廷中,补披带班殿侍,就充鄜延路经略司准备差使
种谔出塞,遇敌于马户川,贼有以年易公者,公索与斗,即斩其首,获其所乘马。
进葭芦川,辄大俘获,遂有名行阵间。
朝廷既城绥德,夏人遣其亲信杨已良者,分画地界。
经略司命领军就收其要领,而以公从行。
公语其间,共反复屡折之,已良至不敢仰视。
立界堠,筑中山堡而归。
即以领军治绥德,而留公为之助。
新造之区,营置多目,地压贼境,所举非一朝一夕事。
凡巨细,公必参议而后定,至今不能改易。
领军捐馆舍,乃出仕为鸟波川堡把截。
旧用汉番捉生户更戍,然有力者家居而自便,贫乏者长上而无粮。
公曰:「弊难遽革,姑令居者月输以饷上者,两以为便」。
安南安抚司舟兵队将,勒所部过溪洞,肃然秋毫不敢犯。
以便亲,求为滋州永宁关
元丰五年鄜延进讨,辟副军,期为五队,将战三角岭,收复米脂城,获级为多。
间自安定堡摺运粮草以赴军前,贼邀我于蒲桃山,公独出击,败之。
东兵久不得食,数千人于卢堤门,或曰掩杀可有功,公曰:「饥不任役而苟为逃避者,非叛也」。
单马就诘,辄彀𩍐相向,公曰:「尔辈何为而至是?
得不为父母妻子念,而甘心于异域之鬼耶」?
遽回所向而喏,或至流涕,曰:「得公一言,遂再生矣」。
公各遣归所隶。
迁第一部将,从讨金扬白豹,战六掌平,下葭芦,入义合,皆先登斩级。
环州洪德塞主,权第二副将,破讹子野鸡塞。
先是平远塞番兵多逃匿,及已胜兵而未系籍,公钩索而籍之,得八百馀人骑。
自是无敢蔽隐,迁第三将。
破曲律六掌平,又破安州川,改第七将。
夏人将并兵入寇,公先得其守烽人姓名,乃绐为界外默烽首领,就以所得姓名,呼出而尽斩之。
烽不传,因卷甲倍道,大破尾丁硙,斩获万计。
回过杨沟,遽下令第三沟下营,皆曰:「日方午,到汉界犹三百里。
不即归,可无后虑耶」?
公笑而不答,复选兵临沟持满,又分劲骑据山西
贼果蹑吾后,与选兵遇,而山西骑乘之,腹背受敌,遂败之。
贼既衄,乃大举而来,公所提兵才八千,自启楼铺逢游骑,转战至马岭公度贼未能深入,乃取他路趋洪德,邀其归路,分遣二十骑屯肃达,入洪德川,公设伏以待。
伏发,贼前军乱,后兵为肃远所制,几匹马只轮不得返。
伪国母踰山而遁,众相蹂践,赴崖洞死者不可胜计。
辎重尽弃,虽帷帐首饰之类,我皆得之。
夏人之败,莫此为甚。
环庆路兵马都监时元祐六年也。
泾原第三将,擢知宁州,改岷州兼安抚,又改镇戎军
帅臣议不合,朝廷是公。
初到而未备也,亟屯罗山以觇我兵,以麾下兵大破之。
由是累前后实功,积官至皇城使成州防禦使,复知镇戎军
绍圣二年,以公知简州兼安抚。
时已未,诏促公行,须河未冻到官,将委公以事。
未几章楶泾原,请筑石石门峡好水川,而谓其地当镇戎之冲,非公不能佐己以成其事,乃请公镇戎,章再上而后可。
诏以熙河秦凤环庆三路兵会泾原之师,无虑三十万,而听命于
近时出师之盛,未有其比。
总管文振统制,而以公为前军而副之。
令曰:「追贼不得过一百里」。
又曰:「事或警急,势难禀议,听行而后报」。
前军伏路头重而求援于公,公即禀于文振文振曰好。
又恐一军不足以蓄其锐,再约文振发熙河兵。
熙河兵骄而贪功,主将不能制,即报曰:「已发二千矣」。
偶失道,尽赴坑谷死。
文振惧,为自全计,辄讳其好,而劾公以擅兴违节制。
得所劾,即下公吏。
奏到,宰相亦惧,具惜熙河之失,乃归罪于公,而请行军法。
上曰:「彼方治,俟案到未晚也」。
案上,而公追贼才四十里馀,又得报而后行,宰相恚曰:「诞也,请从京师遣官以治」。
上难之,争不已,即以审覆为名,实则再治也。
既而不移前治,犹卒降公十三官,而罢筑请,留公以收后效力,以公权第十三将,守荡羌寨。
贼兵出没葫芦川,公曰:「此志在平夏城也」。
日作乐享将士,使之不疑,夜出劲兵挠之。
凡十馀日,贼遁去。
时贼中号统军嵬名阿埋及监军昧勒都逋,皆西界用事桀黠首领也,朝廷密诏公图之。
邂逅以牧放为名,会境上,其意则瞰我乘间也。
公既知,即请出兵,以所部兵分两路,衔枚以趋,用夜半叩其巢穴,围匝。
二酋始大惊曰:「天兵何自而来」?
又问曰:「将之者谁」?
曰:「折安抚」。
曰:「我父也,幸免我死」。
公即以上恩慰谕,俘其家属族部凡三千馀人,皆许以不死。
簿所得,约十万馀计。
哲宗特御前受俘,百官称贺,即日遣中使赐公袍带兵器,及以内库白银衣币为藉,拜公西上閤门使洺州防禦使泾原路兵马钤辖
继以赏不称功,再迁东上閤门使
其所得地,即天都山也。
有诏,就委公经理。
公以接连一带苇川、南牟会,地适熙河秦凤,形胜相控制,皆贼牧养要害处。
若不乘利势据之,异时不能无患。
遂以苇为寨,南牟为州,诏以寨名临羌,州名南安,而以公知州事安抚使
在治七年,止以所得部族丁壮为用,人人皆效死力,以捍边面。
累迁引进客省使,正为和州防禦使,进明州观察使,为泾原路副使都总管
崇宁三年钟传将师泾原,以万人出巡,贼出平夏州,围镇戎,分兵掠山外。
不得归,公以轻骑寻朱龙胜界,随贼所向而先夺其险。
贼意初欲扼石佛峡以制官军,而纵兵大掠,闻公之出也,乃不复逞。
既而至银冶关,而公适顿兵瓦亭寨,遂一夕而遁。
适上以传奏不通,密以手诏问公,而命公访所在,仍许便宜从事
诏到,而贼已遁,公条上其略,上览奏嗟赏。
又请以本路兵直据灵州徐堡寨,以接声援,上召公入觐,将面议。
未行,而环庆请乘西贼无功而归、气沮疲乏之馀际尾击之。
诏以泾原之师,会于灵州川。
帅司委选万骑以往,然报到后时,公取捷径,由葫芦川广独孤澜漫抵岱岭,掠灵州川。
贼携老幼趋灵州
时已半夜,火明如昼,门不得闭,城内外大扰,往往堕濠堑相枕籍而死。
明日俘获甚众,牛马橐驼蔽川而下。
环庆失约,我军势孤,不可以留,命裨将当前,公以精骑为殿而还。
贼果见袭,公令少憩食而后行,分兵迎战。
贼又以数百骑捣我于两胁间,以邀中军
公亲率兵,出其不意,贼果不利,将依山自保。
官军掩其后,得脱者才数十骑,俘斩几千人,而首领居三分之一。
上即诏公入觐,既见,上慰谕甚数,乃以所请于公。
公曰:「传知其一,不知其二。
得之虽易,守之则艰。
若不削其地,弱其势,藩篱完固,馈运可以相接,而后图之,未见其可」。
上曰:「卿之言是也」。
遂进公武安军节度观察留后,为步军都虞候,赐赉有加。
他日再力陈开垦广土,进筑要害之利,上皆嘉纳,俄促公还,以总其事。
寻有旨,萧关
既与议不同,而凡所报应,无不锄铻。
夏人知之,稍点集为备。
又申前议,而同令未可筑,公执不可,遣其辟客数辈强公,公曰:「国事也,帅臣将佐,义均一体。
苟情不通,则不无胶柱。
顷自冒矢石,是等事皆在所志。
其如势有先后,设不审计,则噬脐何及!
尤欲如帅司所议,未见其便」。
传度公不可回,乃从萧关之役,终快反覆,而诸将皆观望。
亟云:「贼且至,不可不击」。
帅司檄公曰:「不管不击」。
意将冒此以伸其灵武之请,径以他将统兵,兼昼夜出界。
贼觉,遽袭其后,所得不补其失。
沮,反劾公为专,辄故败我事,乃罢公管军,仍令条具以报。
公以所得节制状上之,朝廷悟,即还公旧物,而上益知公为可委寄也。
乃以公为泾原路经略安抚使马步都总管、知渭州
公谓减泊口、磨移隘、朱龙、乌鸡、三岔、减井子,皆藩篱之要也,遂筑五寨以控之,自是边面虽阔远,而如在一堂之上矣。
又展西安州,增置定戎寨,广平贼,为怀德安兴定戎盐池,岁得盐七十万石。
从始事至成功,未尝调发,而民间不知其役,辄更叹骇曰:「是何神耶」!
两被手诏,褒谕有「更其无扰,用副予怀」之语。
在镇二年,拜淮康军节度使。
又二年,公以守边分事已就序,将求解罢少休与安逸,未及请,而转运使有以边面既开拓,粮饷不能无缺绝,请于平夏、通峡、镇戎西安四处分置五百万粮草仓场。
公以所费大,难之曰:「如不得已,止可用旧舍屋为用。
而平夏、通峡,相距无二十里,可省其一」。
俄有诏,罢转运使,又借帅司系籍车户为运,又欲以十万斛助熙河之计,而以泾原随军中驴橐驼致之。
公不从。
叠是数端,故造为可虑之谤以申公
于是召公还朝,除佑神观使
既而所造皆诬,上疑遂解,寻命公对,拊谕委曲。
公泣曰:「臣老,以守边无状,致烦物议,以惑上听。
赖陛下终始保全,万死何以报上」?
无一语自辨。
特赐钱叁百万,为京师居第之费。
俄以其子换文除少府监丞,少日请归省坟墓,有诏许其行。
明年诏还,复以公帅泾原
比入对,上尤敦勉,公力辞不可得,即以少府换贴直秘阁书写机宜文字
到镇四月,感疾,遂告老。
未报,而以十月二十九日薨,享年六十一,乃大观四年也。
没数日,御宝批所奏,不许公去位,赐灵宝丹二十粒,勉以自卫。
报到,上嗟怆不已,命本路走马承受问其家安葬之地及遗表陈乞恩例等。
公弟皇城使可通知岢岚军,应副葬事,即以政和元年二月七日葬公军之北安仁乡道生谷家会领军墓之西。
公夫人赵氏,继室王氏、梁氏,皆先公卒。
两男子:彦野,西染院使秦凤路第一副将
次彦朝请郎,乃直阁君也。
三女,左班殿直朱挺、李称,内殿崇班郭浩,其婿也。
孙男宗丞三班奉职
两孙女尚幼。
公平生不妄笑,望之若不可得而亲,而即之弥温。
好学乐善,喜读书,虽医药占卜,无不通贯。
论议衮衮,愈叩愈无穷。
忠义仁恕,不苟而自信,盖天得也。
为文长于叙事,作诗有唐人风格。
事亲孝,友爱兄弟,宗族间一以恩意周旋,惟恐失其欢。
丁内外艰,皆以边制不许终丧,而请之每至三四。
事间即请持馀服,亦报可。
安南班师,遂归营阡陇,蔬食庐于墓次。
永乐之变,太夫人初不知,公径归,先见其弟,乃相与宁觐。
仲父早世,继有六丧皆在殡,悉举以葬。
又官其从弟,嫁其二女。
虽显贵,奉养不少加,不昵声色,不饰厨传,以邀虚誉。
归乡里,与亲旧握手相尽。
出入才以四人肩舁,遇辈行间长者必下。
轻财好施,所得赐予,必先族人,随亲疏缓急,以次而均。
其尤不能自存者,分俸以给。
保德、阳沔有世遗产,诸父既离析,而推所得分及公,公悉均人诸分。
置别业于长安,以赒孤遗。
又置义庄岢岚,以赡近亲,而为洒扫之奉。
自始即戎,未尝妄戮一人。
接物遇下,一以诚意。
所与游淡以长,而所去必见思。
其罢镇戎而待命于原州也,昔为将而驻札,又尝摄州事,闻公之来,扶携出迎,不远数千里,至巷无居人。
夜则望公所舍,焚香膜拜。
其所履历之地,皆家画公像而生祠之,有每食必祷者。
公不事权贵,不为势利所夺,不自矜伐,有言必践。
利害或不同,虽在人主前,亦必展转开陈,期感悟。
奏报往来,情不达已。
灵武之议,钟传至,出政府私书示公,而以语撼公曰:「奈何舍节钺而就窜逐耶?
更不从,当以报政府」。
公曰:「所系甚大,非敢有所吝也」。
寻已言其密奏曰:「臣只知以忠义事陛下,今政府不知臣为,帅臣又务邀近功,坚持所见,臣迹不安,愿罢臣边任」。
上遣中使报公曰:「我自主张」。
夏人举国以城为练泉,诏公以一路兵破之。
公曰:「众寡不敌,难以奉诏」。
又促公曰:「若不行,当行军法」。
将佐亦勉公如诏旨,公曰:「我之首领不足惜,一有不虞,辱国为重」。
亦以是报上曰:「惟陛下幸察」。
寻诏公曰:「览卿所奏,诚如是言」。
又界外聚材植,将立保障,或诏公可引兵扑灭。
公密遣人焚其所聚,彼但见烟焰属天,而不知其所自。
尝与人同镇兵计荡已回军,而共事者方至,即推其功为
与同僚约为婚姻,未定而同僚死,公往哭之,呼出其子而定婚。
每行军,与士卒同甘苦。
虽深入贼境,露宿不开壕。
深达性命之理,视在官如传舍,于死生祸福略不少芥蒂。
语子弟及戒将士,必曰:「无贪赏生事,妄开边隙,重贻朝廷之忧」。
又尝语其子曰:「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况家世为之耶?
尔曹当以业加自勉,无以箕裘为累」。
有文集十卷,奏议三十卷,晚著《边议》十篇,未及上而终。
呜呼,天都又腹心之地也,据险隘而地宽平,水草丰美,粮饷屯聚,所以□□□敢中国抗,盖在于此。
元丰中,之仪在鄜延幕下,亲睹诏旨,观先帝所以规画必取之意,可谓深矣。
俄而辍者,当时不副上意,所在曾不知上与天通,留遗圣嗣,故公奉行天讨,不血刃而取之。
又复能随所控扼,且城且耕,使之略不得内向,而寖寻未归之地,进窥玉关,以还都护之旧矣。
以是求当日之中辍,难乃在今日也。
而公上成先志,增重国威,天人合符,君臣相济,照映今古,于是为盛。
铭曰:
天之降材,岂无所谓?
文若,以时而至。
乃圣乃神,有命承之
虽作则规,风虎龙云。
憬彼残羌,游魂未殄。
尚窃吾第,间辄鼻旴。
奋天之威,时哉折公。
推陷恢拓,所向必功。
天子曰咨,予肘予臂。
公曰忠臣,舍帝何恃?
高牙大纛,拊有全师。
孰去孰来,天子之知。
河西朔方,暨安西府
郡县可期,公胡弗顾?
轸帝之怀,汉蕃是悼。
维其不亡,勒铭有诏(《姑溪居士后集》卷二○。)
「埋」原作「理」,「昧勒都逋」原作「昧勤都通」,据《宋史·折可适传》改。
王子野 宋 · 郑刚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九九、《北山文集》卷九
某去年道仙里,雨中杯酒分散之后,晚渡桐江,风大作,道上涨水漫天。
迂回山间三百里,凡四日始及兰溪
还乡日与人事相接,遂不得附至一书,谢前日过门顾遇之勤,负惭无地。
拜别风谊,整整一年,瞻跂之怀,以日为岁。
念法慧两月之间,承颜接辞,最辱厚意,纸窗孤灯,长廊夜坐,无复可忘。
自去冬即闻美赴临安,伏惟到官之初,视事丰暇,尊候万福。
某蹭蹬之迹,百无足言。
仰首同年,藉藉飞奋如子野,高誉在人,郡幕小官,岂能相留?
行见峻除,坐即清贵。
谚谓「要得官,近长安」,公官守已得地矣。
相距正远,未有良晤之期,此心惓惓。
谨奉状。
尚书度支郎中天章阁待制陕州军府事王公墓志铭1045年8月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九、《范文正公集》卷一二、《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七 创作地点:陕西省咸阳市彬县
孔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
噫!
先圣谓善人之难得也如此。
世有德之清,行之方,政之平,斯不谓之善人乎!
余见之于子野王公矣。
公讳字子野,其先太原人,曾、高佔籍大名
皇考讳彻,以文行显,至左拾遗,累赠太师尚书令中书令鲁国公
王考讳祜,雄文直道,名重海内,掌太祖诰命,至兵部侍郎,累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晋国公
考讳旭,以公正果敢,屡当藩寄,为时之良二千石,累赠兵部尚书
妣虞氏,赠某郡君
公禀严君之教,幼而有文。
伯父文正公,为真宗朝贤相,重德大器,人莫可动。
一日览公之业,喜甚,作诗以奖之,谓吾门未衰矣。
文正荫补太常寺奉礼郎,三迁至大理丞
文正既薨,公年尚未冠,进所著文,真宗嘉之,召试学士院,辞入优等,赐进士及第,名动京师
尝师事杨文公,文公器之。
每谓朝中名公曰:「是子英妙,加于人远矣」。
翰林刘公筠,风岸高峻,缙绅仰望,不得其门而进,乃与禁中诸公共荐公之才敏,天子命公校文于馆中。
殿中省丞,为博士太常
集贤校理,拜祠部外郎
丁兵部忧,服除,以前官充职,同判姑苏郡。
以公心公言正二千石之政,二千石初不平之,终服其义,而加礼焉。
还朝,赐五品服章。
度支外郎,同判尚书刑部,又判吏部南曹
进司封外郎,出领淮西郡
部中十邑,素多盗与讼,号为难治
公至,断狱必以情,按吏必有礼,横者绳之,弱者持之,州人大服,谓往之史君莫公若也。
蔡俗旧祠吴元济,公曰:「岂有逆丑而当庙食耶?
为州长,不能正民之视听,俾民何从哉!
狄梁公、李太尉皆唐之忠烈,又德加蔡人,胡为不祠」?
命工彻元济,建二公之祠,率吏民拜祭,蔡人从之,于今号为双庙
秩满,拜祠部郎中
朝廷除公开封府推官,除兄雍三司判官,公曰:「皆是要职,吾兄弟同日除拜,朝廷岂乏人哉」!
乃坚请外补,愿留兄京师,以奉家庙,士大夫闻而贤之。
往守寿春郡
期月,改合肥郡。
盗有杀其徒以并其财者,吏擒之,公令处死。
法寺议当贷死,遂劾之。
公上疏曰:「盗以彊力而又杀人,吏追而擒之,非自露而悛者,胡为而贷焉?
法寺所论,能害其类者,皆无罪名,民将竞为盗,盗已而杀一夫,其党咸赦之,盗可止乎」?
疏上,不报。
凡断狱出入,以下吏为首,长官为从。
公曰:「吾不胜法吏矣」。
上言请为之首,朝廷从之。
左降监舒州灵仙观。
后一年,今资政殿学士昌黎韩公知审刑院,议盗杀其徒,非自首而悛恶者,宜勿原之,朝廷始颁示天下,且知公前所断狱不为失矣。
又今资政殿学士郑公戬、翰林学士叶公清臣,皆论公奇才未大用,而非辜坐黜,岂朝廷之意耶?
诏起公知海陵郡
代还,除度支郎中荆湖北路转运使
西陲宿兵,财用为重。
诸道转运使竞进羡馀几千万,蕲助军之奖,实疮痍细民以为己绩。
公至而叹曰:「西兵,天子不得已而用之,然须于财赋,岂如是而迫耶!
吾不当为」。
由是荆湖之民赖公少休焉。
资政殿学士公弼拜职,尚带史馆修撰,与公未尝识面,闻其风义,举公以代修撰,朝廷从而除之,兼掌选事。
及韩、富二公在枢府,又交荐公清方为缙绅之冠,天子俞其奏,擢以本官充天章阁待制,依前掌选事。
公再让不允。
既而客有扣公曰:「铨衡至重,利病多矣,公无建明者何」?
公曰:「纲纪尽在,如权衡然。
但持者辄高下其手尔,何必易其器耶」?
公居之岁时,选士赖其平。
其间人物清浊,公必辩之上前,量有进抑,振天官久坠之职也。
天子以西北数藩镇皆须巨人,乃择近列而褒遣之,公得领陕州
州当四达之会,又用兵而来,吏民疲苦。
公至,则缓征赋,薄迎劳,屏凶寇,拯孤弱,人乃息肩。
几一载而感疾,以庆历五年七月二十六日终于黄堂,享年四十五。
灵柩归东都,州人哭送于道。
朝廷加赗赙焉。
公生相门,而弗骄弗华,以贫为宝。
文正舍人时,家甚虚,尝贷人金以赡昆弟,过期不入,辍所乘马以偿之。
公因阅家藏书而得其券,召家人示之曰:「此前人清风,吾辈当奉而不坠,宜秘藏之」。
又得颜鲁公尚书时乞米于李大夫墨帖,刻石以模之,遍遗亲友间。
其雅尚如此。
故终身不贪,所至有冰檗声。
此公之秉德,不亦清乎!
公充职馆殿二十馀年,同舍皆显官,公介然不动,惟求外补。
当国者非戚必旧,公未尝折颜色,屈语论,以合其意。
尝有交游以言事被谪,朝之贵人皆切齿,公特率昆弟祖宴都门,谪者拒之曰:「无为子之累乎」!
公曰:「吾愿为党人,从而贬之,光矣」。
此公之执行,不亦方乎!
公为数郡,皆清心以思治,行己以率下,必首崇学校而风化之。
人有犯法,非害于物者,必缓其狱,未始深文焉。
求民之疾,虽处幽不遗;
去民之梗,虽负势不避。
此仁人之政,不亦平乎!
故每去一州,则百姓号恸,如赤子之慕慈母也。
公性纯孝,与家人道先君事,必感激泣下。
故厚于宗族,每拳拳焉,忧乐同之。
弟素,文正之子也,自淮南外计改泾原经略使
公食不甘,寝不安,曰:「弟有母,老且疾,吾无亲忧」。
因入对,请代行,既而弗许。
命其爱子规曰:「彼穷塞也,得无危事?
汝可侍行而左右之,以均吾忧」。
又少弟端,尝不利于春官,处徒劳者久之。
公为郎,以岁课当迁,愿移厥恩,召端一试,朝廷许之,赐端进士出身
其友爱之心有如此者。
公不治生业,惟畜书仅万卷,远近从之。
兼通佛老微旨,撰《宝元总录》一百卷,皆圣贤穷理尽性之说。
公乐称人之善,必曰吾不及矣。
在士大夫,非风义高远,弗与之游。
及其逝矣,四方交友书问相吊云:「前年吴安道死,今年王子野卒,贤大夫之清者何其衰欤」!
公娶周氏,故礼部侍郎起之女,封褒信县君,生子男三人:曰毖,将作监主簿
曰规,前明州奉化主簿
曰复,太庙室长
女二人:长适太常寺太祝范纯仁,次女尚幼。
余走尘土时,公一接如旧,以道义淡交者有年矣,结二姓之好,以亲仁人。
余常期公以青云之器,大有立于国朝,今不幸乃为公之墓铭。
铭曰:
呜呼!
人之清者曰贤,国得而治焉;
性之仁者曰寿,民得以庇焉。
子野之善人兮,逝矣如川。
惟清方而平正兮,居人之先。
在声诗之有言兮,胡不万年。
忍送之于野兮,葬之于泉。
徒切切于辞兮,勒石之坚。
子野之令名兮,与白日而长然。
陕府待制1045年8月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一、《范文正公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陕西省咸阳市彬县
维庆历五年八月日,具位某,谨致祭于故天章待制子野亲家王公之灵。
呜呼!
自古皆有死,公死特可悲。
生相门而不骄,幼矻矻而从师。
才十五而器成,献雄藻于丹墀。
天子爱而召试,摛亹亹之英辞。
拜登瀛之妙选,与先生而并驰。
起风采于台阁,久优游于岁时。
三借麾以出守,民所至而熙熙。
性清方以自处,政坦白而莫欺。
往按察于荆楚,方澄清于一陲。
惟韩、富之二公,屡密启于黼帷。
乃修撰于史局,尚未足以施为。
侍从于天阁,耸内朝之表仪。
俄西镇于陕郊,怀周召之风规。
惟孜孜于生民,将富庶之可期。
布政于畎亩,不饰名于路歧。
君子爱之而心醉,小人畏之以神离。
凡有志于时者,皆望公于云逵。
矧伊余之相知,怀金石而弗移。
曩余谪于江南,靡贵贱而见嗤。
公慷慨而不顾,日拳拳以追随。
何交道之斯笃,曾不易于险夷!
仰万石之家声,结丝萝以相维。
庶子子与孙孙,保岁寒之不衰。
呜呼!
叔宝多病兮,一朝已而。
颜子不寿兮,厥灵何之!
神茫茫兮安问,天杳杳兮曷司。
不见子野兮,穷此生而长思。
尚飨!
送刁君绩序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五、《宋景文集》卷四五
建木百寻,不殖培塿;
明玑千琲,必产溟渤。
贤人君子,出于代家冠胄,亦犹是焉。
君绩十九郎,生于庆门,不习纨裤。
而天与之器,道资之粹。
弱冠裒文贽诸公,悉倒屣握臂为延誉。
大抵为文旁礴《史》《汉》,上下隋唐,理参文表,气注言外。
竞于使人,不能加也。
既以父任随牒参姑苏户曹军事,未行而乡举秀选,君绩因褫黄绶,衣逢掖,与群英并游,求三物之举。
为攸司裁抑,以非是报罢。
荐绅处士,怅然同咨。
而君绩方夷然不屑,以谓非战之罪,近乎命;
不怨胜己,近乎仁。
道之茍存,更何恤也!
翌日,拿舟东下,丐言为赠。
先时,陇西李献臣为君序字以表其德。
献臣,文之雄伯,士皆蕲向,言所许可,重于阳秋,而相许于朋盍之间,则君之取重足以暴天下矣。
矧旦夕拜某公为二千石,朝之宗工;
太原王子野关郡主人之贤。
方是行也,君绩挟汝南之评,据山东之阀,辅儒雅之饰,以求伸于贤主人,譬建瓴走丸,不为难矣,何徒劳之足累哉!
仆之妄庸,不足增重。
若夫复九变之贯宣上德,刺六经之道润吏事,有所劘切者,第见子野索言之,谨序以赠行。
寿州西园重修诸亭录1042年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九、《宋景文集拾遗》卷一五 创作地点:安徽省淮南市凤台县
州治下蔡八十载,天守牙居,惟有黄堂便坐,与吏民宾客相见,无他观游,庸息我私。
前人或指是为传舍,不一二岁且去矣,亟我劳而遗人逸乎,讫不肯营。
予友集贤王君子野景祐三年始来领州。
陋前之为,不藏其言。
乃取四偏隙地,袤三百弓,治而园之。
破麋场,荡虺区,刜,百板以兴。
崛然而高,于眺望宜,则以为亭;
奥然而幽,于息偃宜,则以为堂。
析置八区,翚棘相望。
不决沼沱,平疏圃畦。
射焉有堋,庇然有樾。
取材于官,役不逮民。
春秋以展地主之勤,岁月以休公家之劳。
礼成事时,身有馀佚。
州人骇观,叹美一辞。
自是署制剧雄,他邦不若矣。
当此时,子野以治绩闻,号为异等
由是观之,缮葺燕居,果不害于为政。
政之不立,虽有廷内,尚恶乎兴?
庆历初年秋七月,予待罪于兹,距子野之迁,岁才四舍,其间凡五易守。
而前之胥宇,皆土圮木撑,阶涂缺残,罅风瀸雨,压焉有渐。
非来者不善继,盖不暇已。
予也幸而暇,其明年因得新之。
坏者支,蔑者鲜,荟者夷,污者浚。
潜奇伏妍,一日并还。
庶乎子野之志,及予而大备。
呜呼!
人之言吾廪帑是力,刀笔是总,茍获济矣,容膝之为多,尚何务为是举,不知君子之道。
且先王域民也四,惟士以閒宴处之,高明轮奂,各有宜适。
仁义之所谈,教化之所谋,体神胖王,乃能自力于道。
况吏二千石,居峻制严,表的千里,偪而无差,如等威何!
予是以见人之言,与子野之道,得失有閒矣。
初,子野落成,石君曼卿镵石纪其详。
及予完复,亦用史臣之法,谨时月,文以忠告之谊,诏后来云。
知谏院举官自代状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九、《乐全集》卷三○
臣伏蒙圣恩擢居谏职,退省才分,夙宵愧畏。
窃见尚书度支郎中、直集贤院、知泰州王质淮南转运使尚书兵部员外郎刘夔,器识方雅,学术深正,冲退处易,安和有守。
使备献替,拾遗左右,必能副清衷之虚伫,励风俗之贪竞。
等名宦,年德远出臣先,傥以代臣,实惬物议。
王待制字子野庆历三年1042年9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五○、《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五、民国《重修滑县志》卷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安阳市滑县
某顿首再拜运使学士子野兄。
春暄,伏惟尊候万福。
去年闰月东郡以就禄养,幸如所欲。
惟僻陋,日益愚鄙尔。
都下时,子野兄舟行,不克攀别。
其后送者还,颇知留客甚欢,而饮酒差多,亲族皆以素羸奉忧。
不知其后复饮否?
子野善自摄,犹能绝荤血,甘淡薄,况于酒邪?
一别顿尔南北,阙于候问,惟冀自重,以慰区区。
不宣。
某顿首。
唐颜鲁公法帖跋虞世南帖附)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五、《欧阳文忠公集》卷一四○、《集古录》卷七、《六一题跋》卷七
颜真卿书二帖,并虞世南一帖,合为一卷。
颜帖为刑部尚书时乞米于李大夫,云「拙于生事,举家食粥来已数月,今又罄乏,实用忧煎」,盖其贫如此。
此本墨迹在予亡友王子野家。
子野出于相家,而清苦甚于寒士,尝模帖刻石以遗朋友故人,云:「鲁公尚书,其贫如此,吾徒安得不思守约」?
世南书七十八字,尤可爱,在智永《千字文》后,今附于此。
刑部郎中张府君神道碑1043年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六五、《元丰类稿》卷四七、《曾文定公集》卷一六、《黄氏日钞》卷六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
府君讳保雍字粹之
景德二年进士,中甲科。
山阴主簿,有能名。
提点刑狱皇甫选上其状,拜大理评事,监尉氏酒。
逾年,知三泉,用故事,得假五品服专达。
既至,叹曰:「吾常所欲为此,几可试也」。
县以治闻,就改寺丞
久之,通判齐州
李丞相迪镇永兴,扳府君自赞,遂通判军府
李公去,寇莱公代之。
易府君凤翔,莱公雅知其贤,因奏留之。
事有利害,未尝不争,听乃止。
玺书奖之,迁殿中丞
思公惟演、李三司士衡荐任佐益州,避亲嫌不拜。
鄜州,迁太常博士,寻换晋州
今上即位,以屯田员外郎、绯衣银鱼知汉州
夜中四卒叩府,告禁兵两营变。
佐吏骇,辈入府,府君徐出,独械四卒掠之,趋作诬状,徇两营以安之。
至明,鞫得实,乃四卒与伍中谋,幸受己甲,捕两营,因自以为叛。
遂弃之市,及谋者九人。
因奏言:蜀戍兵久合,往往叛,可因使臣去来番代之,行之至今。
擢拜都官,还朝,庄献太后面嘉之。
联拜职方度支判官契丹国信使荆湖北路转运,章服金紫。
冯异以化黄金干太后,得奉职鄂州税,知州欧阳颖事之曲恭
武昌置场中市民炭,常时吏先署入抄文为足,而实尚留民家不入,比漕发,乃直取载之,以为故。
颖暴,又欲资异谋,使按之,坐盗死者十八人,当论,府君荆南乘单船,六日夜入鄂,直之,笞守吏数人而已。
同时,汉阳俚民,得知军骆与京诬民忤巡检,应首死者二十人,随者百馀人,与京暴甚颖,人莫敢相曲直,府君遂乱江往虑之,二十人者得不死,随者皆贳。
汉阳距江为城,潦至堤辄毁,岁调薪石,发民完之,工四千人,两县以病,府君身自护作,省工费半,堤完至今。
祠部郎中,满岁,更两浙转运使,加刑部,行部至婺,刺得其守罪,留治之。
未既,疾作,遂不起,明道二年九月五日也,享年五十九岁,以景祐二年八月壬申汝南宣猷乡之先茔。
张氏世为显姓,府君先居齐之禹城,及考讳制,官至库部员外郎,赠吏部侍郎,过蔡州,乐之,家焉。
府君彭城刘氏,枢密直学士师道之侄,封本县君
子定、察、彦博,仕有治声。
最少彦辅未仕。
府君之丧,朝廷以察为鄂州推官
府君甚爱考城刘待制刘亦厚结之,子娶府君女。
庆历三年彦博抚州司法,为予言:府君生端重不忲,燕閒未尝见其懈容,为治威严,不擿细事。
汉州,民赵昌以画名,府君迄代不问。
剑门追献画二幅曰:「前太守举从取,又应朝贵人求汲汲,以技尝自苦,德公不扰,敢献」。
府君强受之而归之直。
其使吴越吴越匠巧天下,未尝致一器一物。
历问其治己,虽小者如此。
又称其官次施设状如前,而曰今史馆修撰王质铭其德于圹中,校书郎王安石又序其诗,惟所以显章于墓道之左者,其辞不立,惧无以畀四方人视听,请予文张之于碑。
予不让,铭曰:
为天下之道,本诸得人。
公卿内庸,诸侯部使者外治,其体两重也,易知矣。
今常患材难,不足布此位,故不能推其功惠及民,岂世所谓贤,天固啬邪?
抑其求弗切耶?
盖宜放而登,当取而遗,其施为缪然也。
府君钟材甚美,而进也得其时,自守及使,绪行既卓矣,使极其设修,可胜言耶?
而止于斯,其可嗟也已。
方今敝郡彫部相望,如府君其又可思也已。
则凡蔡里之耋龀,恶得不严其墓耶?
崔德符正言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二○、《嵩山文集》卷二○、《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六、《永乐大典》卷二七四四
呜呼,兄形质枯槁,而文章英华。
言恐忤物,而愤怒疾邪。
仕而屡跌,曾不惨嗟。
远官沅湘,乐诗思于烟霞。
身虽老于畎亩,志每存乎邦家。
自视若无能而畏人,识者誉闻以豪誇。
远而求之,黄叔度、元鲁山之流,在本朝则王子野、江邻几之类耶。
庶几古人之可见,而我宋人物之盛耶!
呜呼,逸于晦蒙,身偶蒿蓬。
上皇有命,执宪殿中。
匹马入门,遽不得容。
今天子梦寐贤哲,召补谏列。
兄曰时哉,槛不用折。
臞然榻前,言则业业。
众人危之,天子欣纳。
是才一对,病卧累月。
却药饵而稀罕,卷章疏以稠叠。
孰不有言,恐莫兄如。
枕首仰笔,裂纸以书。
语弱难闻,兹勇有馀。
岂不怀归,山下敝庐。
乞退未遂,挂冠弗俞。
谏臣徬徨,联名上章。
斯臣宜留,病不可强。
使其绵惙,俟死其行。
幸蒙恩赐,觊生故乡。
天子曰咨,古之纯朴。
以疾归闲,宠之龙阁。
视予贪贤,待尔勿药。
帝命以再生,宜巫咸之下作。
呜呼天乎,理或冥漠。
怛惊朝露,宁论夜壑。
说之也少兄二岁,以兄事之。
名同书于邪籍,情每见于危诗。
今也兄先我以逝,顾我生之能几?
将乞归于箕颍,手新松以尽悲。
当高秋而百感,挥苦泪于一卮。